缘起包豪斯

我早年由于看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所以很迷恋明式家具，没事就去北京硬木家具厂去看老师傅修家具，当年的龙顺成后院有堆积如山的老料，老师傅还有一些，看着他们选料画样，开料雕刻，打磨烫蜡，一套功夫手法娴熟，甚是享受。随着时间的积淀，自己慢慢地看了很多黄花梨家具，也收藏了一些后，就会产生一个疑问，中国传统家具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否还有改良的余地，将来这套体系怎么发展？当代的中国人不可能都用传统家具？这个问题其实看似简单实为复杂，十几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后来我只是想去西方看看，想把一些问题搞清楚，就选择了德国的包豪斯设计学院学习建筑专业，研究空间的形成规律，想将来回首再看明式家具时能有点新的见解。

提到现代设计不得不提到德国的包豪斯设计学院，在世界设计史中，包豪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对世界现代设计的影响其实更加深刻，无论是伦敦还是东京，从纽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世界现代设计的教育体系无处不在包豪斯的痕迹和影响。早在1919年，在德国魏玛成立的这所设计学院，是世界上第一所完全为发展设计教育而建立的学院，它包含建筑设计、产品设计、平面设计等学科，由德国著名建筑家、设计理论家沃尔特。格罗佩斯创建，他基本上把学院改造成欧洲现代设计思想的交汇中心，成为现代建筑设计的发源地。

两把椅子的碰撞

记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包豪斯图书馆门前矗立的巨型椅子，真是我见过最大的椅子，足有两层楼高，可以当成雕塑看。此椅由于不做椅面，则寓意空灵，表现了包豪斯主张创新突破，以人为本，少即是多，简洁明快的设计风格。在包豪斯的产品设计领域中，家具设计自然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家具设计中包豪斯为之骄傲的是瓦西里椅子。瓦西里椅子是包豪斯早期教师马歇·布劳耶（Marcel Breuer，1902--1981）1925年设计的，此人是包豪斯的第一届毕业生，后留校任教。他从自行车的车把上得到启发，从而萌发了用钢管制作家具的设想。1925年世界上第一把钢管椅子（瓦西里椅子）就是在这种设想下设计出来的。该椅造型轻巧优美，结构简洁纯净，具有优良的性能，这种新的家具形式很快风行世界。瓦西里椅子曾被称作20世纪椅子的象征，在现代家具设计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由于钢管家具具有包豪斯最典型的特点，以至于被后人认为是包豪斯的同义词。

第一次看到瓦西里椅子时是在德绍的包豪斯旧主楼，每层宽阔的楼梯平台边都摆着几把。很快我就被它的造型和线条所吸引，因为它使我联想起另一把明星级的椅子，那就是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收藏的一把黄花梨大禅椅。这件明式禅椅由于形制特别，数量稀有，又几经多位收藏名家转手，所以印刷品中收录极多，在家具收藏圈里算是近人皆知的明星。据说她还有一段曲折的收藏故事。

此椅出自于皖南（徽州）地区，上世纪80年代末被上海的一位梅姓古家具商人发现，运回上海。以三千元卖给广东省江门市的一个古董家具商人，之后被香港古家具商蒋念慈购得，后又辗转至嘉木堂的伍嘉恩之手。伍嘉恩就将禅椅陈列在“嘉木堂”厅堂正中。1990年被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馆长罗伯特·伯顿发现后购去，作为该馆的馆藏之物。由于诸多的原因，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在1996年委托纽约佳士得公司将收藏的古家具整体拍卖。禅椅当年从“嘉木堂”购入的价格是3.2万美金，那次拍卖成交价是27万多美金，被新加坡的耿氏家族拍得。数年之后，伍嘉恩又将禅椅重新从耿氏家族购回。若干年后，禅椅再次漂洋过海，被意大利著名建筑师霍艾博士收藏。我有幸在霍艾博士在科隆东亚艺术博物馆举办的中国古典家具展览中看到此椅，确实体量硕大，光素简约，靠背与扶手形成了三个不同的空间，四足承托椅面，椅面下形成一个四方的空间。对盘坐其上的人来说，心理上要求这个空间既具备基石一般的稳定感，又能给其以既不外扩又不内收的自持感，四足直角接地正好十分适合这种要求。

眼中的椅子和心中的椅子

眼前的瓦西里椅子和心中的黄花梨禅椅似是而非，彷佛一对兄弟，气场却完全不同。四百年前中国人制造了这把黄花梨禅椅，它的功能是参禅打坐，但它体现的人文精神比较复杂，即融合了宗教色彩又吸收了儒家思想。三百年后西人做的这把椅子，简单地说，它的设计宗旨就是简洁实用，划分合理。为什么不同的起点，貌似可以达到同一个终点呢？其实起点不同，终点也不同，两者之间只是貌似而神离。中国禅椅来源于唐代禅师打坐参禅的坐具，在一些古代佛教题材绘画作品中，常可见到它的使用，经过宋元的发展到明代基本定型。因为中国人喜欢遵循祖制，所以这种实用器的造型发展曲线基本是螺旋状的，每个时期都不做大的改动，总是围绕着即成的形式做微小的调节，要经历长时间的经验积累才可以看到大的变化。而瓦西里椅子的形成背景是第二次工业革命结束，西方人急需用工业革命成果带来新的视觉感观，把技术美当成艺术来欣赏。他们的简约是打破繁复的古典构成模式，利用新技术、新材料制作出全新概念的产品。这种产品是不会体现人文精神的，只是工业化成果的体现，它的出发点是功能性与实用性，所以两把椅子的境界是截然不同的。

中国传统家具设计路在何方

深层次的思考，明式家具能成为永恒的明星，是由于它凝结了当时最先进的手工业技术，最适合表现的材质，及其体现了本土文化精神，是一个三维一体的产物。近百年来我们的传统文化体系遭到了严重的冲击，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所谓传统的载体，大都停留在表象欣赏，深层次理解层面的东西少有人深度挖掘了。我们虽是在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但是今天谈中国当代家具设计时，我们已不再具备先进的技术工艺和材料。文化上的断层是中国传统家具发展之路上最大的困难，当然这种困难还体现在建筑，绘画，陶瓷等多个领域，这种承传的结合，也许需要长时间的探索与徘回。